皮托洛夫斯基

逐月 单篇完结

问荧


第三人称视角



月夜明净,流照万里霜华。双途川水流静谧,荡漾一泓凌波月影。


荧祸俯下身把手探入河水,冰冷水流温柔刷过指缝,有些不深鲜明的痒,好像他幼时养的那只奶声奶气的乳猫。


元佛子再次踏上九曜居门前的如茵碧毯时,距离紼儿去世已过去整整三年。


“你还在等他。”慈悲的佛者平铺直叙,悲悯地垂下了眼帘。


“这种问题无意义,陪吾饮酒吧。”魔者看来心情不错,随手丢过一只杯让他自己倒茶,自己则开了一坛酒。


农家自酿的土酒,泥封开启的瞬间,边境狂沙般古拙的辛烈味道扑面而来,荧祸一碗接一碗地灌下去,饮之如水。


两人一个未饮过酒,一个品不出味,并肩坐在月亮下,在熏烈快意的拙香中微醺,倒是难得悠闲。


“心情很好?”自那件事后,佛者已有整整三年未见过魔,好在修行者岁月漫长,时间可短可长,略微眨眼,也就过了。


荧祸昂起下颌看过来,淡绿眼瞳寒意摄人,他身而为魔,无论如何努力,终究褪不去这与众不同的身份,“我不能心情好?”


佛者心想这可太不会说话了。


不过他本也是讷于口舌的人,似乎也没什么资格说魔。


“是因为他么?”问奈何—— 一个让魔心心念念的人,元佛子觉得有趣,更多还是不解,荧祸等的是他,想的是他,甚至迫不及待想便成人也是为了他。


究竟是怎样一个人?


佛者按捺着好奇,看魔日复一日端来新烤的点心,欲盖弥彰地把心形那块摆在最上面。


红尘万丈,勘不破情障,苦苦苦。元佛子双手合十,心说众生皆苦,魔亦是众生。


佛者终究慈悲,不忍看他沉湎苦海,欲托他上岸。


荧祸犹豫着,动摇着,最终摇摇头,说我要等他。


两个人坐在无穷无迹的夜幕下,满川星斗,随波逐流。


“若是他不回来了呢?”元佛子说。


荧祸说那又如何?


元佛子起初以为他的意思是我不在乎他回不回来。


回去路上渐渐回过味来,荧祸的意思是,回来他要等,不回来他也要等,执念入骨,零落成泥碾作尘,至死无改。


荧祸听他这样说后笑了笑,说你一介出家人,哪儿来这么多骚诗。


元佛子不服,反问他你小时候不背诗吗?


荧祸想了想说问奈何没教过,他只教我识字教我功夫,其他时候都随我玩。


元佛子就这茶水,吃着荧祸送来甜掉牙的点心,说我可不一样,早课中课晚课,闲下来还要背诗,师父说诗里能通众生苦,知苦才能放下。


彼时元佛子年纪尚小,不懂人生在世为何喜欢的东西不能抓住,偏要放下。


如今想来,比起抓住,放下反倒是更难些。


佛者说完想了想,说你一个人都玩什么?


他在灵云寺修行时,师兄弟乌泱泱一大帮,盛夏大家练完功夫,三五成群坐在菩提树下乘凉,巨大伞盖更漏碧光,印在素白僧衣上,随风颤动,好像一窝漩在石凹里的流泉。


庭院里,棋盘随意摆着,谁得了闲或是功课上有了精进就去落一子,一盘棋常常好几个月也下不完,如今想来真是极有趣。


荧祸酒坛见底,拄着怀里的坛子想了想,说不记得了,就是瞎玩,去挖挖蚯蚓什么的。


元佛子心想这也行?于是问之后呢?


荧祸许是有些上头,静了许久才道,拿回去给他了吧。


还未等元佛子提问,就听魔老实交代,然后被他揍了。


佛者心说果然。


和尚小时候自然也受过罚,挨打虽然有过但终究少数,主要还是抄经,长篇累牍,眼花缭乱,从六根清净抄到想还俗回家,从想还俗回家再抄到六根清净。


荧祸摇摇头,说他从不罚我。魔抱着酒坛晃了晃,他都直接动手。


元佛子一时不知该同情他还是恭喜他。


他心情好会给我买甜食。荧祸大概真的醉了,眼里依稀盛着星,我哭闹他也会买给我,生病也会。


荧祸说凡间的小孩不都这样长大吗?我看甜食店里都是和我差不多高的小孩,父母领着,要这个要那个,不给买就哭。


元佛子想问你哭过吗?话在嘴边绕了一圈又咽了回去。


他们父母。荧祸下巴微扬,神色倨傲,没一个能比上他。


元佛子看了看他,心说真是醉糊涂了,哪儿有比这个的。


走的时候,元佛子问,如果他回来,你会见他吗?


荧祸把酒坛子抛进川流中,说我恨不能杀了他。


但后来元佛子知道,荧祸不会杀了他,倒是会为他杀了自己……


魔的嘴,骗人的鬼。


元佛子走前最后一次去找荧祸,问他愿不愿意和他一起离开。


答案他早已明晰,只是尽人事。


不出所料,眼前挚友为那人成人又为那人成魔,千般一念,不过问奈何三个大字。


而元佛子却无能再在此地做一个以善渡魔的闲散佛修。


世情多舛,灵云寺一夕覆灭,戒刀重出,为苍生效命。


元佛子又想起很久前,他与荧祸提起的灵云寺后山,青松绿柏,孤坟座座,那是他的师叔,师兄,甚至他的师弟,现如今应当还有他的师父。


救世之路既险且艰,佛者将戒刀负在身后,忽然第一次有些明白了他那位挚友。


心之所选,一往无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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