皮托洛夫斯基

神仙卷(3)

苍金


1.金鎏影

岱舆西麓,天河东岸,连绵玉阶扶摇而上,直通金云,内中有座仙宫,名唤断极,乃是昴宿星君紫荆衣的宫邸。


云端之上殿宇恢宏,金顶炽光绚耀,敞开的窗扉内,明纱流风,兽首吐露,一方巨大的星象仪静静摆在织金绒毯上,时不时发出细小轻碎的声响。


“你啊,以后离他远点!”出声的是整座断极宫的主人——星君紫荆衣,仙界出了名的直性子。


坐在他对面的正是被奉为昭穆尊的金鎏影。


金鎏影原型本是一只金鲤,一千年前仙脉异动,黄河与天河连通,凡间精怪莫不引为圣典,纷纷借此机会攀援天界,最后却只有这位昭穆尊鱼跃龙门,脱去妖籍,荣登仙班。


只是他出身微末,即便入了仙界也只是下等散仙,偏他又冷淡疏傲,短短时间就得罪了不少人,险些被一个小心眼的上仙打落了修为。


好在昴宿星君路过,仗义执言将他救下,之后见他无安身之所,又慷慨解囊,将断极宫分出与他同住。


“他身份高贵,我能如何?”金鎏影白衣雪衫,舒袍广袖,一头浅金长发随意披落,落在靛蓝织金的绒毯上,丝丝分明。


若说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昭穆尊有何过人之处,大概便是他那独一无二的好样貌,昴宿星君与他同居千年之久,偶尔对上他那双光艳璀璨的眼,仍觉一阵心惊肉跳。


“只要你不和他走,我就不信他还能强闯我的地盘!”昴宿星君上了些火气,声音也不觉大了。


金鎏影把手里盘桓许久的棋子落下,抬眼去看紫荆衣,“嗯,以后都不和他一块了。”


这个他不是别人,正是通万物之情,晓万物之形的上古瑞兽白泽。


白泽名苍,取自变化无穷之意,是仙界顶顶尊贵的人物。


百年前妙法上师在岱舆山设玄元宴,广邀各路神仙品茗论经,因离得近,昴宿星君也在受邀之列,白泽大人初见金鎏影便在此。


此后苍便成了断极宫的常客,隔三差五带些新鲜玩意儿过来,一时人烟冷落的断极宫竟成了众仙趋之若鹜之地,拜贴雪花般纷至沓来。


紫荆衣烦不胜烦,几次差点掀桌子赶人,好在整个仙界能在苍面前掀桌的还没出生,断极宫内才总算维持了表面的其乐融融。


白泽大人向来不会把事做绝,之后几十年都未登门,而是遣仙童送来拜贴,邀金鎏影出去玩。


整个仙界都知道苍喜欢了个妖精化的小散仙,若是一般人也就算了,然事关身份尊崇的白泽大人,惹出非议也是在所难免。


近来一位据说对金鎏影出言轻辱的上仙被他断去一臂,几个平日与之交好的仙尊一路闹进了天宫,请求剥去昭穆尊仙籍,去其仙骨,贬谪下界。


天帝也是个好八卦的,笑眯眯转向端立右首的白泽大人,表示爱卿怎么看?


苍一双狭眸看不出是睡是醒,默了片刻才缓声道,“若我出手,就不是断一臂这么简单了。”


他音色是一如既往端和有礼,与平素款款大方的白泽大人并无二致,却令所有在场的人都凛了一凛,贬谪金鎏影的事,再无人敢提半句。


因这桩意外,本不过众仙茶余饭后仅供娱乐的八卦竟成了参本上的常客,天帝不堪其扰,只得派了内臣去断极宫,教说昭穆尊要知轻重,结果派来的人连断极宫的边都没摸到,就被紫荆衣一道掌气打飞出去,也是真真可笑。

一时间,妖孽惑染仙界的流言甚嚣尘上,将由妖精幻化成仙的昭穆尊推上了风口浪尖。


“你不必理他们,一个个都吃饱了撑得。”紫荆衣向来不把这些趋炎附势,虚与委蛇的神仙放在眼中,偏生他法力高强,更与天帝有几分亲缘关系,无人能奈何的了他。


金鎏影玉粹似的脸似晕着一层浅光,绕是红粉骷髅的紫荆衣也不得不承认,真是扎眼睛的好样貌。


他抬手捋顺了袖子,推开棋盘,奢美面孔上无一丝多余情绪,说我输了。


为妖时金鎏影在人界游荡了三千年,见过有妖为虚无缥缈的尘缘,不惜自毁修为,最终落得人妖不容,佛魔不许的下场。


也见过有妖肆意纵杀,被降下的天罚劈地魂飞魄散,只剩一副焦黑肉躯晒在阳光下静静腐烂,更不要说那些多如尘沙的人世悲欢。


凡人寿数短暂,死生爱恨于金鎏影而言不过隔水看花,不及光阴一瞬,他无时无刻提醒自己,必要得道成仙,脱去这幅透着兽性的妖籍。


如今他如愿登上这人人称羡的仙界,方知三千世界大同小异,不过换个苦海挣扎,尘网如丝寸寸绑缚,连哭声也听来相似。


明光透窗而过,照落满地斑斓,金鎏影坐在光影之间,目光所及皆是樊笼,不觉意兴阑珊。


之后紫荆衣果真不再接任何拜贴,连白泽大人也被拒之门外,这般无理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简直闻所未闻,然紫荆衣是谁,便是天王老子来也休想越雷池半步。


是夜,皎月如银。


月光下垂落的银帐动了动,金鎏影翻身坐起,正要出声,却被一只微凉的手指按在了唇间。


“是我。”苍声音低低的,金鎏影似乎能感到他近在咫尺的吐息,“到扶桑树这来,我等你。”


话音方落,唇间一松,明月自窗棂照落,殿宇内外宛若霜境,轻纱翻扬,哪还有半个人影。


昴宿星君的结界并未限制外出,因而金鎏影未惊动一人就顺利离开了断极宫,扶桑生在天宇东极,离此地仍有不短的路程。


到得扶桑树,苍早等在那儿,金乌未升,沉浸暗夜中的扶桑金叶时不时晕过一轮玄妙璨光,将夜烘托地愈发静谧。


“什么事?”金鎏影从云中步出。


苍回过头来,他今日并未束发,银中隐隐泛紫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上,见到金鎏影微微笑了笑,“没什么,只是想你了。”


金鎏影走到他身边,说怎么不见句芒?


“他去和药仙慕少艾喝酒打牌了,让我代为顾一会儿扶桑。”苍信手招过两团洁白绵软的云朵,自己先坐上去,伸手递给金鎏影。


“这样也可以?”金鎏影一个跃身坐在他身边,随飘飘荡荡的云朵绕着金灿灿的扶桑树转起圈。


“有什么不行?”苍随意摆了摆手,“天快亮了,金乌升起时,扶桑的每一片叶子都会发光,连云也染地金灿灿,好看极了。”


金鎏影没说话,静静望着靛蓝天幕下无穷无极的云涛。


“紫荆衣怎么想起把你关起来?”苍许是困了,声色听来有些疲倦。


金鎏影轻轻晃着脚,“不算关,我这不是出来了?”


“倒也是。”苍未过多纠缠,仰头打了个哈欠,懒洋洋地闲聊起来,“小的时候,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只小狗。”


金鎏影噗嗤笑了,说你哪儿来的创意。


“后土他们从人间带回一本画册,我觉挺像的。”苍也笑,继续道,“后来知道不是,还难过了好久。”


“我从前是王府花园里的一只金鲤,王爷很喜欢我,每逢有人拜访,他都要拿着鱼食把我招出来炫耀一番。”金鎏影眼看向远处,“后来那朝灭了,这宅子赐给了大将军。”


“然后呢?”苍觉得有趣,他还从未听金鎏影说起过成仙前的事。


“忽而一日,我听懂了人言。”金鎏影慢慢转过脸,玉颜绮丽,淡眸轻软,纵观三界,真再找不出能与之比肩的容貌。


“哦?”


“新来的厨娘说,要炖了我给将军贺寿。”金鎏影说着微微歪了歪头,“我吓坏了,只想快点逃走,可鱼又没有腿。”


“之后呢?”苍伸手握住他,人也紧跟靠过来。


“不记得了,只记得池水很冷,再醒来,我已在与池水联通的假山石后,平白生出两条湿漉漉的腿,踩在地上,钻心的疼。”


金乌伴着他的话跃上扶桑,金芒万丈,耀极云涛。


昭穆尊微微合了眼,任苍紧紧攥住了他的手。


评论(4)

热度(79)

  1.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