皮托洛夫斯基

薄灯11

这是师尹平生扳倒的第一个敌人,也是界主给他的第一个试炼,此后更有他所料未及的千难万险,首辅之路远比少年单纯的理想来的更艰辛。


所以就不要怪他这么容易就取胜啦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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东林三座守关高山中,除却师尹曾去过的“鬼山”另有两座,一座名曰东林山,山势平缓,树木繁茂,另一座名曰眦睚崖,山高入云巍峨险峻,更奇的是山中冷泉无数,明暗交汇,时隐时现,水系极为复杂。


陡峭山岩上,无衣师尹被剑之初单臂托起紧扣在怀中,起跃间唯听耳畔风声呼啸,万仞高山叫他攀来却是快地不及眨眼。


忽而,崖壁上一道流泉清若绢丝,轰隆而下,眼看就要将攀至半山的两人劈头盖脸冲下陡坡,剑之初却是不闪不避,无匹剑气悍然张开,劈流直上,腾身落上一处不足丈余的石台,毫发未湿。


“金生水,水生木,木生火,东林三山竟内涵五行之妙,当初老师将他委派至此,未必没有深意。”临风而立,足下薄雾缥缈,远望东林似空中楼阁,悬在茫茫无际的青灰海面,师尹仰头看去,还有不足数丈即可登顶,不禁喜形于色,“阿初,多亏有你。”


剑之初低应了声,略微俯身将他托在怀中,提气纵身,无依无凭平地骤拔数丈,足下金色剑光隐隐散芒,宛若蛟龙出海。


山巅之上云环雾绕,师尹自怀中摸出一块漆黑方石,举目环顾,指了指东南角,“我们从那儿过去。”


剑之初略微颔首,擦过他走在前面,回身把手递给师尹,“跟紧我。”


两人在茫茫云雾中顺嶙峋怪石攀援而下,不过数刻便见一株斜插入石的青松边出现一道人为开凿的山径。


剑之初松开师尹准备近前探看究竟,却被一把捉住腕子,“敌暗我明,我们身处高处极易被发现。”


他手掌尚未完全长成,指骨细软仍透着抹不去的稚气,搭在剑者修劲有力的腕间时,温热触感不禁让剑之初想起幼年时偷养的猫。


“稍等。”止住他的动作,师尹转身从背上的布兜中摸出几枚银光雪亮的铁丸,竖起手指对剑之初嘘了一声,轻手轻脚将它们顺山径斜旁的陡坡倾倒而下。


不过数息,陡崖下雷鸣电闪,轰隆巨声不绝于耳,师尹扯了一把剑之初衣袖,“走。”


两人沿山径而下,云雾渐散,荒石绝境间渺无人烟,师尹迈步却极为坚定,似生来便知此行要去往哪里。


再行数十里,眼前豁然开朗,一处宽逾百尺的巨大石坑,其内不少脚带铁环的男子正奋力凿山,各个衣衫褴褛,面黄肌瘦。


师尹与剑之初藏身于坑沿边的一处岩石后,小小少年见此情状却无太多讶异,似早有所料,轻轻一晒无端透出些冷意,“私采矿银,我这位师叔怕不是嫌命太长。”


回程时剑之初问起那几颗铁丸,师尹正不知扯了什么树上的叶子捏在手里玩,漫不经心道,“师兄给的霹雳弹,声音虽大但没什么杀伤力,外壳高温下即化齑粉,不留半点痕迹,声东击西最是方便。”


剑之初沉默了,师尹竟把这种东西从帝都一路带到东林……


“你要喜欢,等我回去也给你做几个,这儿材料不够,做不出来。”师尹神情跃跃欲试,褪去那与年龄不符的清冷孤傲,他仍是喜欢玩闹的少年郎。


“接下来,你准备怎么办?”剑之初谢过他的好意,敛眉问道。


“不怎么办。”师尹答的干脆利落,“我不去找他,他也必会来找我。”


少年眼中尽是势在必得的神采,“我等他。”
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夜明,冷月如霜。


大德府内,数十黑衣人蒙头遮面分立两列,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巍然端坐主座,两侧宫灯未燃,暗影如水将他笼罩其中,连风雨欲来的杀气都滞了滞。


“那小子…”男子开口,喉咙似被火灼伤,嗓音嘶哑带着咝咝啦啦的气音,“带来给我。”


“我立刻派人去。”立在他下首的大德诚惶诚恐伏下身,“今夜大计将成,属下在此先行恭贺主人。”


“你……”男子蛇般嘶嘶的吐息喷在大德深深低垂下的后颈,卷扬腥恶气流,似随时准备扼断这条苟延残喘的旧犬,“自己去,带他来。”


“是……是…”大德跪伏着退出厅室,手扶门框站起身,提袖擦过额间豆大汗珠,“主人,我们的人……”


“放心,已从岛上出发。”矗立队尾的黑衣人侧身冷笑,扬手卸下面纱,竟是曾经大德府上那位管家,只是曾经毕恭毕敬的目光,此刻却似在看一件发臭的死物,“东林,将是我们夺取慈光的第一步。”


——————


而在书院内,通红炭火正烧地旺,外面凄风凛冽,屋内却温暖如春。

落地莲台上灯火煌煌,通明如昼,师尹一袭紫金华服端坐案,长发尽数冕入冠中,听闻门外喧哗,年轻的擘画者面带轻笑命童子开门,从容起身迎出屋外,“师叔,久见了。”

许是忌惮剑之初,大德此行带了不少人,不过数顷已站了满满一院,各个面蒙黑布,手持精兵。

“哈…是么?我倒觉得这辈子是见够了。”据说曾与界主齐名的老者自人群中步出,手一挥,院中寒兵刹时对准门厅下浅笑从容的少年,“贤侄,你身边那个剑客呢?”

“我时机未到,他在与不在,师叔都带不走我。”师尹说着步下门阶,面上笑意分明,一身尊严气场却逼得手持兵刃的铁卫齐齐退了半步。

“哦?小小年纪,怎得如此不知天高地厚,死到临头仍是嘴硬,可要师叔给你个明白?”

师尹漫步巡过森芒冷对的刀锋冷刃,回身看向志得意满的老者,“您是说山上私采的银矿还是借商船自碎岛采买的数船兵械?”

对方脸色聚变。师尹却似浑然不觉,反倒命童子奉茶,张手做邀,“夜风寒凉,师叔不如入内一谈。”

“看来弭界主的徒弟也不似看起来那么废物,然看透了又如何?”发须皆白的老者轻咳两声,迅速恢复了镇定,“束手就擒,主人或能留你一命。”

师尹收回手掌,目光冷然扫过蒙面铁卫,缓缓开口,一字一顿犹若千金坠地,“我闻碎岛拳宗向来侠肝义胆,重情重义,如今出了你们这些横行乡里,恃强凌弱的败类,当真奇耻大辱。”

兵刃相碰,人群中骚动片刻,一人举刀上前,目露凶光,“你是何人?”

师尹却是目光都欠奉,转而面向已乱了方寸的老者,“我猜今夜,三岛之上精锐尽出,现下已登岸在即了。”

“对!”老者目眦尽裂,咬牙切齿道,“你便是插翅也是难逃一死。”

“那么……”师尹目光冷淡,对他威胁置若罔闻,“倒是将尔等一网打尽的好机会。”

“满口胡言!”吼声未毕,冷光携杀而来,直扑师尹面门。

却见师尹稳立当场,不闪不避,寒尖距眉心不过寸余之迹,浩光骤燃天宇,沛然拳风自空而降,悍然遏下刃上杀机。

一人玄衣黑发,目璨天星,负手缓缓降下。

师尹退后一步,俯身示礼,“无衣师尹,见过太宫。”

满院蒙面人乍见来人,各个抖若筛糠,陆续摘去蒙面,跪伏在地,“拜见宗主。”

“晚辈已备下露茶,请太宫入内稍待。”师尹略微欠身,伸手比向厅门。

“有劳。”摄论太宫虽是外客,身份地位却远超师尹百倍,是以率先入内,童子忙不迭将之引坐上位,奉上新茶。

师尹看了眼早已瘫坐在地的大德,一声喟然轻叹,旋身离去。

片刻后,一个嗓音低哑的魁梧男子携本门精锐砸开书院大门,震天杀声却在见到端坐屋内的棘岛玄觉时顷刻噤若寒蝉。

拳宗共主,棘岛之尊,碎岛威名赫赫的摄论太宫缓缓放下茶盏,起身迎出……

剑之初回来时,只见院子里跪满了人,他纵身跃上门厅,对立在廊下的师尹轻声耳语,“矿坑里的人已顺利带回,兵械也由新任驻军一并接收。”

跪在头前的魁梧男子眯眼看向剑之初,忽然脱口道,“是你?”

剑之初闻声看去,薄唇抿成一线,最终还是只字未回。

摄论太宫为人雷厉风行,一夜之内就将所有盘踞三岛的匪寇悉数绑缚上船,押回棘岛候审。

月色缓缓西沉,东方遥现一抹金霞,声势浩大的暴乱就这样无声化解,早起的东林人并不知昨夜风云诡谲的剧变,街巷中叫卖渐起,再平凡不过的一日开始了。

“你何时知道的?”半生心血功亏一篑,曾也才名远扬的老者似瞬间枯萎,有气无力道。

师尹整夜未眠,此刻已有些困了,剑之初为他冲了些藕粉垫肚子,他换下华服,正捧着碗小口小口喝,闻言轻笑,“那您是何时对慈光起了异心?”

“我对慈光毫无异心,待他们夺权,我为首辅,必令慈光永耀千秋万代。”老者气喘吁吁,“那弭界主,心胸狭隘,嫉妒我才名远播盖过他之声名,就将我派遣到此寂寂无闻的边陲之地!”

师尹摇头,将碗交给小童,冷声犹若切金断玉,“因此你就勾结外敌,纵容他们奸淫掳掠,乱杀无辜,致使东林百姓妻离子散,家破人亡。更私囚当地乡亲、驻军,为你采挖矿石,削弱我方战力,险引狼入室,伏祸千里,你名利薰心不择手段,所作所为何谈明君之治?”

萎顿在地上的老者嘴唇颤了颤,“是他逼我……”

师尹大步走到书柜前抽出一封画卷,“东林毗邻杀戮碎岛,三山自应五行生灭,极利布阵,更内藏银矿,富饶一方,如此要地交予你手,老师是希望你能学以致用,发挥东林地利,将此边陲化作抗衡碎岛的前锋利剑,护佑身后慈光万民安康。”

“哈~你是他徒弟,自然要尽力为他辩驳。”

师尹把手中画卷扔入他怀中,“这是界主赠与你的书画,你不是问我如何知道银矿所在?答案简单,我之师尊早已将矿山位置自图中暗示。”

干枯双手颤抖着展开画卷,其中所绘果然是银矿所在侧峰,山水尽处朱红楷字细题一诗:青冥浩荡不见底,日月照耀金银台。

“可惜,你心中有怨,收下此画后随意挂在偏殿便再无理睬。”师尹那日为剑之初处理伤口时,错目一瞬,已认出界主手笔,“之后你改换别苑,尽享荣华,它却在此寂寂蒙尘。”

老者两手颓然一松,画轴滚落,同时落下的还有两行清泪。

争名逐利,执迷半生,原不过一场空梦。

师尹俯身将他扶起,“界主早有慈令,准你告老还乡,往昔之过他既往不咎。”

曾经名贯帝都的才子摇了摇头,失魂落魄走出了书院。

日落时,大德府上传来消息,大德于书房悬梁自尽。

“此事了结,你何时回去?”天气渐冷,剑之初找人做了一件夹棉的坎肩给师尹,袖边镶了一圈滚毛。

师尹原嫌幼稚不肯穿,眼见天气渐冷,倒也自觉自愿翻出来套在身上。

“谁说我要回去?”师尹搓了搓手,提笔批过面前书笺,“老师之前错信了人,我自不能再令他失望。”

剑之初点上火盆,待炭火烧旺方转身过来,却见师尹正似笑非笑看着他。

“怎么了?”剑之初见多了这只小狐狸狡猾的样子,却仍觉有趣,走过去将他冰凉双手捂进怀中。

“阿初,我知道你的秘密咯。”

“秘密?”

师尹凑身贴在他耳边,“数十年前,三招败那掌门的不是族长吧。”

剑之初耳根可见地泛起红潮,语意匆忙,“当时族长不在,无伤闭关未出,我不过代人出战。”

“他们在也未必比你好。”师尹指尖点住他后面的话,目光晶亮,“你是最好的。”
——————
六年后,东林政通人和,人寿年丰,四海波静,千里同风。

一日清晨,师尹收到来自帝都的信,内中空无一物,唯有一味药材。

剑之初进门就见师尹翘脚坐在矮凳上和羊毛软靴较劲,刚要过去帮忙,却听他温雅声线不急不慢地传来,“阿初,我们要回去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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